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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代诗学性情论

作者 查洪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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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当然,这只是从当时主潮上,从一般运用上来认识“吟咏性情”一语的。从学术层面上来认识其含义,我们看体大思精的文学理论著作《文心雕龙》。

  刘勰《文心雕龙》一书,“性情”和“情性”凡10见,其义起码有如下几种:

  1.指人的生理和精神方面的一些东西,如《养气》篇所云:“夫耳目鼻口,生之役也;心虑言辞,神之用也。率志委和,则理融而情畅;钻砺过分,则神疲而气衰:此性情之数也。”
  2.指人的感情,并且指人的自然感情。《明诗》篇所谓“诗者,持也,持人情性”即此义,该篇接下来说:“人禀七情,应物斯感。感物吟志,莫非自然”。此处情、志同意。
  3.个体感情与社会情志的统一,如《情采》篇“风雅之兴,志思蓄愤,而吟咏情性,以讽其上。此为情而造文也。”即此义。
  4.指人的性格、情趣、气质、修养、境界等,《体性》篇所云:“才有庸俊,气有刚柔,学有浅深,习有雅郑。并情性所铄,陶染所凝”。本篇还论述了作家的个性气质与作品风格的关系:“气以实志,志以定言,吐纳英华,莫非情性。是以贾生俊发,故文洁而体清;长卿傲诞,故理侈而辞溢……”周振甫将这一意义的“性情”解释为个性,说:“《体性》是讲体貌和性情的关系,即风格和个性的关系。①”与此意义接近的还有《情采》篇“文质附乎情性”,“文采所以饰言,而辩丽本于情性”等。
  5.指作品的思想教化的对象,如《征圣》篇“陶铸性情,功在上哲”。性情当指读者的心灵和修养。《宗经》篇“义既极乎性情,辞亦匠于文理”与此同义,周振甫《文心雕龙今译》译作:“在义理上既经深入到改造人的性情,在文辞上也用心到文理的安排。”《原道》篇中“雕琢情性”之义当也同此。

  到唐代,回归风雅传统,就“吟咏性情”这一命题说,也即要回归《诗大序》的精神。唐代文人多有以天下为己任的胸怀和志向,有一种兼济天下的进取精神,他们鄙视六朝文人个人世界的狭隘,要用诗笔干预政治,改造社会,实现人生理想。但这事实上只能是他们的美好愿望。当时确有不少人成为“吟咏性情,以风其上”的勇敢实践者,但实践者也都是碰壁者。其中最为典型的是白居易。读他的《与元九书》,可以让我们认识很多问题。他本以为生逢大有为之时,“是时,皇帝初即位,宰府有正人。屡降玺书,访人急病。仆当此日,擢在翰林,身是谏官,手请谏纸,启奏之外,有可以救济人病,裨补时阙,而难于指言者,辄咏歌之。欲稍稍递进闻于上……”他这位单纯的书生始料不及的是“志未就而悔已生,言未闻而谤已成”,一般人则“号为沽名,号为诋讦,号为讪谤”。在如此压力面前,他只好退而“吟玩情性”②,写起闲适诗来。变“吟咏情性”为“吟玩情性”,这是一个很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。

  文人们为了全身远祸,多弱化了诗歌“吟咏性情,以风其上”的社会功能,而走向诗学精神的内敛。与“达则兼济天下,穷则独善其身”的人生出处哲学对应,唐五代文人也把诗歌的功用分成两个层次:“上可裨教化,舒之济万民。下可理情性,卷之善一身。③”徐铉也说,当诗歌“通政教,察风俗”、“物情上达”之功用不能发挥时,那就只好“吟咏性情,黼藻其身”④ ,而释皎然则不谈诗歌的社会功用,只说“强留诗道,以乐性情”⑤ 。如此则“吟咏性情”越来越偏指个体心理的东西,包括个人情志意趣的陶写优化,个人修养和风度的展示和提高,个人郁塞情绪之宣导等等。它是个体的,但并不仅是感情。所以,他们在这一层面上使用的“吟咏性情”也不等于抒情。

  六朝时如《文心雕龙》中“性情”一词的诸多含义,在唐代也依然存在,如《诗式·文章宗旨》:“康乐为文,真于情性,尚于作用,不顾词彩,而风流自然。”《诗式·重意诗例》评谢灵运诗“但见情性,不睹文字”等。这些都可作自然本真之感情、诗人之个性精神等理解。

  到宋代,“吟咏性情”的含义再度发生大的变化。首先是范仲淹,他在《唐异诗序》中批评当时一些诗人“因人之尚,忘己之实,吟咏性情而不顾其分,风赋比兴而不观其时。故有非穷途而悲,非乱世而怒。华车有寒苦之述,白社为骄奢之语。”“吟咏性情”竟成了为文造情、无病呻吟的同意语,与“吟咏性情”相对立的则是“意必以淳,语必以真。乐则歌之,忧则怀之”⑥的自然抒情。

  然后是邵雍。邵雍并没有对“性情”这一概念提出新的解释,他所谓“性情”就指感情,在哲学上他主张“性善情恶”说,“情之溺人也甚于水”。但他对抒情主体(诗人)和抒情对象(表现在作品中的由外物引起的感情)之间的关系做了新的阐释,对宋代诗学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。他在《伊川击壤集自序》中自述其作诗是:

  予自壮岁,业于儒术,谓人世之乐,何尝有万之一二?而谓名教之乐,固有万万焉。况观物之乐,复有万万者焉。虽死生荣辱转战于前,曽未入于胸中,则何异四时风花雪月一过乎眼也?诚为能以物观物而两不相伤者焉。盖其间情累,都忘去尔。所未忘者,独有诗在焉。然而虽曰未忘,其实亦若忘之矣。何者?谓其所作,异乎人之所作也。所作不限声律,不沿爱恶,不立固必,不希名誉。如鉴之应形,如钟之应声。其或经道之馀,因闲观时,因静照物,因时起志,因物寓言,因志发咏,因言成诗,因咏成声,因诗成音。是故哀而未尝伤,乐而未尝淫,虽曰吟咏情性,曾何累于性情哉!⑦

  如何理解“虽曰吟咏情性,曽何累于性情哉!”一语呢?这里可借程颢《答横渠张子厚先生书》的话来说明:“圣人之喜,以物之当喜;圣人之怒,以物之当怒。是以圣人之喜怒不系于心而系于物也。⑧” 圣人之心如镜,镜之照物,物来则照,物去自去,镜不系于物(物并不在镜中留下什么);圣人之应物,物之来,当喜则喜,当怒则怒,物之去则自去,喜怒不系于圣人之心(圣人之心本无喜怒)。所以邵雍说自己吟咏性情却不为性情所累。他将人类认识和情感活动中主体与客体的关系,转化为客体与客体的关系,主体已经客体化,抒情活动中似乎没有作为主体的人的参与,这就是他之所谓“因静照物”。这种“静观”、“自在”、“以物观物”的理性意识,对宋代诗学的走向和诗风的形成,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。这种对“性情”的理解,即诗中之情非我之情乃物之情(中国哲学中“物”与“我”为相互对待的概念,凡“我”之外皆为“物”,包括人、事、物等)的理解,也是前所未有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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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【注】
  ①《文心雕龙今译》,中华书局1986年版,第253页。
  ②《白居易集》卷四十五。
  ③白居易《白氏长庆集》卷一《读张籍古乐府》。
  ④ 《徐骑省集》卷十八《成氏诗集序》。
  ⑤《杼山集》卷九《答权从事德舆书》。
  ⑥《范文正集》卷六。
  ⑦ 《伊川击壤集》卷首。
  ⑧《二程文集》卷二,或称《定性书》。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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